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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帷第214章 你走过的路开始自己长草了

林昭然踩着被灯笼映得暖红的江滩往码头走麻鞋尖刚蹭到青石板号子声突然拔高。

“何为命?何为争?” 尾音裹着江风撞进她耳中比晨雾里孩子们的诵声更沉混着纤夫们粗重的喘息像无数块碎石被江水冲磨着撞出钝响的光。

空气里浮动着湿汗与江泥的气息耳边是绳索绷紧的吱呀、脚掌碾过砂砾的沙沙还有那低吼如雷的号子在胸腔里激起共鸣。

她脚步顿住腰侧布囊里的《骨问录》残页跟着颤了颤——那是她抄了半夜的东西此刻倒像被号子声惊醒的活物纸角在布囊中微微抖动仿佛也想挣出来说一句什么。

指尖隔着粗布触到那叠残页边缘已被翻得毛糙像一段段不肯闭嘴的记忆。

“新来的?” 有人拍她肩膀掌心滚烫带着盐粒般的粗粝感。

林昭然转头见是个精瘦的老纤夫古铜色的脊背被汗浸得发亮油光在灯笼下如水流淌肩胛骨随呼吸起伏像一对被风鼓动的旧帆。

他腰间系着块灰扑扑的布边角磨得发毛像是经年累月被手掌摩挲过的信物。

她顺着那布摸了把指尖触到粗粝的经纬一股温热猝然从布面渗出——不是汗水而是布上竟浮起水痕慢慢显出墨色的“问”字笔锋微颤像被汗唤醒的魂又似一声哽咽终于破土而出。

布料贴着他起伏的皮肤那字随着呼吸一胀一缩竟有了脉搏。

“潮音纱。

”老纤夫咧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柳娘子的织坊送的。

说汗湿了字才显像咱们的话得用命泡着才响。

” 林昭然喉结动了动舌尖泛起一丝铁锈味仿佛自己也吞下了半个未出口的“问”。

她见过柳明漪的“回声纱”知道那是用半枚蚕茧抽的丝每根线都缠着被礼教碾碎的“不敢问”。

可此刻这纱贴在老纤夫发烫的皮肤上“问”字随着他起伏的胸膛一胀一缩倒像块会呼吸的碑每一寸纤维都在低语:我们活着我们还在问。

号子又起这次她听全了:“何为命?泥里滚的是命;何为争?泥里拱出芽的也是命!” 二十几个纤夫弓着背青筋在脖颈上绷成粗绳汗水顺着脊梁沟流进裤腰浸透粗麻裤腿滴落在青石上发出“嗒”的轻响旋即被江风卷走。

他们肩上的潮音纱被汗浸得透亮几十个“问”字在灯笼下明明灭灭像一串被串起来的星子随每一次发力而闪烁仿佛整条江岸都在应和这一声声叩问。

林昭然混进队伍肩膀撞上粗麻纤绳的刹那掌心的潮音纱突然烫得惊人——那“问”字的最后一竖竟和她在南荒春塾墙根教孩子们写的炭字一模一样。

绳索摩擦肩胛的痛感直抵神经粗糙的麻纤维刮过皮肤留下火辣辣的触觉仿佛那根绳子不是捆在肩上而是勒进了骨头缝里。

“阿爷为啥咱们现在敢问了?” 半夜歇在船舱时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娃钻进来攥着老纤夫的衣角声音软糯却执拗。

老纤夫用破布擦了擦汗指节蹭过小娃的额头留下一道湿痕:“百年前也有人这么问被砍了头血溅在码头上把青石板都染红了。

可你看——”他指着舱壁那里有道淡褐色的痕迹“那血渗进石缝今年开春缝里长出了‘问’字草。

” 小娃歪着脑袋:“那草会说话吗?” “会。

”老纤夫摸出块烤薯塞给小娃热气腾腾的甜香瞬间弥漫狭小的船舱“它说死的人把话埋进土里活的人得把话种进骨头里。

所以咱们现在这么问船反倒走得快——你阿爷我拉了三十年纤头回觉着这绳子不是捆在肩上是系在心里。

” 林昭然蜷在舱角摸出怀里的炭条。

炭尖触到舱壁的刹那老纤夫的话还在耳边嗡嗡响像一群不肯安眠的蜂。

木板冰凉炭条划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春夜细雨落在瓦片上。

她想起春塾里孩子们用炭块在墙根写字指尖沾满黑灰笑声清脆如铃;想起南荒破庙里她抄《骨问录》时油灯把纸边烤得卷起像被风吹皱的浪灯芯噼啪一响仿佛某个沉默的灵魂终于开口。

此刻炭条摩擦木板的沙沙声里她忽然看清了那些字的形状——不是她教的是无数人用汗、用血、用骨头里的痒共同描出来的。

“争非反命乃正命。

” 最后一笔落下时炭条“咔”地断成两截。

她盯着那“正”字的最后一竖忽然觉得它在轻轻震颤——或许是手还在抖又或许是那些未曾出口的“问”终于从骨缝里爬了出来在纸上站直了身子。

天没亮她就离开了船舱。

江风卷着晨雾扑在脸上湿冷如旧梦睫毛上凝起细小的水珠触感微凉如泪。

她沿着堤岸走了许久直到听见市集的叫卖声渐起才发觉自己一直朝着西北方向走——那是通往南荒故道的方向也是春塾所在的群山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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